东山再起4 作者:叶晖南

林奋强没有再说什么，也没再做什么，对于这一份战友之间的情谊，他只能默默的承受。
    入夜，篝火熊熊。官兵们围坐在篝火边，正在做着他们的晚餐。连长周有良身背自造的弓箭，坐在中间的位置，“还有哪位弟兄入伙？”
    “我。”
    “还有我。”又有两个士兵把衣服口袋里的昆虫倒进了架在篝火上的钢盔里。
    “连座，你拿什么入伙呢？”有士兵问道。
    “我？”周有良笑着把手伸进跨包，“拿出来怕你们乐掉了下巴！”说着从挎包里拽出两只山鸡。
    “这下子有肉吃了！”士兵们高兴地直拍手，“到底是连长高明。”
    “高明个屁，射了一天的箭，才打到两只，要是有支枪……”
    “要是有支枪，我包了咱们连今天的晚饭。”士兵接过话茬说。
    “烧点水，退毛。”周有良把山鸡扔给手下的一个士兵，自己站起来向黑黝黝的森林里望去，“怎么没见到大碗他们？”
    话音未落，林子里传来张大碗粗声粗气地叫喊声：“喂，等一等，我们也来入伙。”
    不一会儿，从黑暗中呼哧带喘地走出张大碗和林奋强，他们肩上用粗竹杠挑着个大家伙，走近，才看清楚，是头野猪。
    “好啊！”士兵们欢呼起来，“今天能吃个痛快了。”
    周有良：“看见没有，还有比我高明的，这一定是我们的秀才想出来的，不过……”他眼睛狡黠地眨了眨道，“你们俩可别后悔，这家伙够你们俩吃上十天半个月的，要是全连的弟兄一块分享，也就是这一顿了。”
    林奋强正色道：“我们一同走过野人山。”
    一句话说得所有的人面色都凝重起来。
    野猪被架在篝火上烤着，猪皮呲呲地冒着油。
    围坐在篝火边的人谁也不说话，刚才欢乐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压抑。
    张大碗叹道：“要是在野人山里知道这些，我们也不会死掉那么多好弟兄。秀才，你在想什么？”
    林奋强：“原来咱们班里的那些弟兄，还有文君、小玉、徐萍她们……”
    话还没有说完，张大碗突然叫了一声”闪开！”一把把林奋强推出去老远。
    “怎么回事？”林奋强爬起来问。
    张大碗指指刚才林奋强坐着的地方上空。
    林奋强抬头看时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在树上，一只巨大的深褐色蜘蛛正从树上缓缓地降下来。
    林奋强的眼睛紧紧盯住蜘蛛，这让他想起了在野人山中被毒蜘蛛咬过后的痛苦经历，想起了李云清为他吸毒自己差一点把命都丢了。
    想着想着他伸出了右手，先慢后快，一把抓住巨型蜘蛛，毫不犹豫地放进嘴里，大嚼特嚼起来。嘴角边，蜘蛛伸出的一条腿还在蠕动。
    周有良连进入丛林的第一顿饭，没有动一粒粮食，美美地吃了一顿烤野猪肉，喝了一大锅肉汤。
    “我提议，”周有良啃完了最后一口骨头，一抹嘴道，“给予今天狩猎有功的张大碗、林奋强每人奖励大米三斤！”
    “好！”
    “同意！”
    吃得兴高采烈的官兵们一致欢呼着。
    林奋强凑到连长身边小声说：“连座，能不能把三斤大米换成一两盐？”
    “当然没问题，可你要这点盐干什么？”周有良不解地问。
    “我想喂它。”林奋强指着那头小野猪说。
    “喂它？有高招在里面？”
    “临出发之前，我遇到了史迪威将军的联络参谋，当时我问他，在我们连驻训的地段有没有湖泊？”
    “他怎么答的？”周有良佩服这个读过两年大学士兵的细心。美国教官讲过，在原始森林中，有湖泊的地方野生动物出没最频繁。
    “他说在我连驻训地正南约八公里的地方，美军的军用地图标出了一个不大的湖泊，当时因为他手中没有拿着地图，说不清具体的座标，但肯定是正南方向，距离在十公里以内。”
    周有良点点头：“王参谋是总部有名的活地图，他说有一定会有。好，明天我们去搜索这个湖，要是能找到就好了。不过你要给小猪喂盐与找这个湖泊有关系吗？”
    “有，野兽作窝一般都离水源不远，我是这样想的……”
    “连座，营部来电讯问第一的生存训练情况。”通讯兵跑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周有良跟着通讯兵走了。林奋强把干粮袋打开，取出几块馒头干把盐撒在上面，然后送到小野猪的嘴边，饥饿了一天的小家伙看到食物，张开嘴巴，喀嚓喀嚓几口就把这点东西给吃进了肚里，林奋强觉得这样还不够，又用树棍撬开它的嘴，把剩下的粗盐统统倒进去了。
次日清晨，周有良连整理好队伍，悄悄地拔营而去，林奋强和张大碗抬着逮来的小猪走在全连的前头。昨天夜里，为了不打搅在树上宿营的官兵，林奋强特意把小猪的嘴再次绑上了，饶是如此，到了小半夜，吊在树上的小猪越来越燥动不安，鼻腔里不停地发出“呼呼”的出气声，睡在不远处的官兵被搅得难以入眠，有人发起了牢骚。林奋强也被吵醒了，但他心里一直在偷着乐，小猪这一闹腾说明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队伍行进了十多里，再次来到昨天挖陷井的大树下，林奋强把小野猪解了套。
小家伙一落地，撒腿就跑，林奋强在后面猛追，向南跑了三里路，小野猪一口气翻上了一个小山包朝山下冲去。林奋强追上山包，停住了脚，开心地笑起来。
坡下是一泓清水，碧波荡漾。
    湖畔，那只小野猪一头扎进水里，拼命地喝起水来。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这个小生命滴水未沾，本来就渴得要命，再加上又被林奋强灌了大把的盐，早就渴得半死了，所以四条腿刚一沾地就沿着原来熟悉的道路直奔水源地而来。
    “书生，你可真有办法！”赶到湖边的周有良由衷地称赞道。
    “要不要我把这小家伙逮回来？”张大碗也跑到了湖边。
    “不用啦，它为我们全连找到了粮仓，我们还不该放生吗？”
    宁静湖畔突然出现了人类，惊得在水面嬉戏的水鸟啼鸣着，展翅起飞，数百只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鸟类一起腾空，当真遮天蔽日。
    全连的弟兄纷纷赶到湖边，无人不被如此丰美的好地方感到振奋，所有的人也不等连长下命令，扒下衣服就跳进水里，摸鱼捉虾，各逞其能。什么也没摸到的，挖出几个小脸盆大的河蚌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味！只有林奋强没有下水，他独自一人围着这个原始森林里的湖泊转了一圈，才从水中把连长周有良叫了上来。
    “连座，这个湖大约有零点三平方公里。有三个入水口，仅东南方有一个出水口。我想把那个出水口堵上。”
    “意图是什么？”
    “下游一断水，飞禽走兽就都得集中到这里来饮水，我们正好以逸待劳。”
    “高明！你说怎么做？”
    “连座，能不能给我几个弟兄去帮着筑水坝？”
    “好说，一个班、一个排、还是全连都听你调遣？”周有良知道他大学是学土木工程的。
    “我想有两不班的弟兄就行了。”

    日子过得很慢很慢，熬过了一个星期，维瑟尔上校已经坐卧不宁了，虽然他通过几个月来对中国士兵的训练，对中国人身上那种吃苦耐劳的劲头深有感触，但这依然不能让他完全放心下来，在原始森林中搞野外生存毕竟有相当大的风险。为了贯彻史迪威将军的意思，最大程度地发掘中国士兵的潜力，美军教官并没有把所有的生存技巧告诉中国人，他们有意要考验一下中国士兵的忍耐力和智慧。为此，他故意让美军训练营的无线电台关闭了一周，也就是说，在这七天中，中国人出了任何事情都得自己去想办法解决。头几天他并不担心，中国人带了三天的口粮，从第四天起，他的心就吊了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心越吊越高。他相信，经过训练，中国人大概不会再次落到穿越野人山时的悲惨境地，但如果他们没能熟练掌握全部的野外生存技巧，两周的时间照样能把一支生力军压垮。
    到了第十天，维瑟尔上校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下令负责同训练部队联络的无线电台全部开机。整整一天，他守在电台旁，既怕听到求救的讯息，也希望能听不到中国人呼叫。这一天无线电台一片静默，没有一个电台呼叫过总部。
    下半夜，倦意袭来，维瑟尔向电台值班的军士交待了一番后，回到自己的寝室。躺在卧榻之上他还在想，是中国人成功地克服了所有的困难，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呢，还是他们遇到了大麻烦？怎么会一部电台都不呼叫？
    接下来的三天情况依然如此，没有一部中国人的电台发布求救信号。在焦急之中，维瑟尔感到自己正在渐渐地失去耐心和判断力，他不能解释这种现象，按照美军特种部队的训练经验，初次进行野战生存训练的部队有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分队会遇到克服不了的困难而被迫发出求救的信号，而在生存训练中发生意外的死亡也司空见惯。为什么在印度原始森林中的生存训练中没有一个中国军队的电台呼救？他们都克服了困难而不需要帮助？维瑟尔上校根本上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那么就是全体训练的中国军队都完了，这更不可能，没有训练过的时候他们能有近一半的人用两个半月走出野人山，现在决不至于在训练中全军覆没。思前想后，维瑟尔最后作出了一个判断，凭着他这几个月来对中国人的了解，他认为中国士兵基本上完成了训练，由于东方人坚韧的性格和他们的爱国主义情绪，他们即使在原始森林中遇到了困难也决不会求救，一定要坚持到训练结束才会走出来。
    但愿他们出来的时候不要到狼狈到让他这个教官脸上无光的程度－－在生存训练结束前的最后一夜，维瑟尔这样向上帝祈祷着。
    次日中午十二点整，规定训练结束的时间到了，几乎在同一时刻数十个无线电台都发出了讯号。情况很快汇总上来，维瑟尔惊异地发现，情况比他的预料还要好，中国远征军各部均顺利的完成了野外生存的训练，从统计报表上看，没有意外死亡，在狩猎中受伤或被毒蛇咬伤人员也不过十数人而已，中国人都自己及时处理了，各部队都没有出现因饥饿引起的营养不良现象。
    各部的报表一目了然，只有新38师112团的周有良连的电报没有统计数字，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请教官兑现诺言。”
    看着电文，维瑟尔上校突然想起出发前他曾经对中国官兵讲过他要亲自去这个连队检验训练成果的。其实他也正想实地去考查一下中国人是怎样适应野外生存的。
    “中士！”维瑟尔喊道。
    “有。”站出来的是一名黑人士兵。
    “带上你的人和七十公斤大米及清洁的饮用水，跟我出发。”
    维瑟尔带着一个班的美国兵出发了，他们来到两个星期之前同中国人分手的地方，却见不到扎营的任何痕迹。
    “出了什么问题？”维瑟尔正啄磨着，就见到从树林里钻出一队中国士兵，他们每人背上背着一支竹弓，手中拿着一支竹矛。
    “报告教官”林奋强用英语报告道，“连队宿营地离此还有八公里的距离，连长命令我们来迎接教官检验！”
    维瑟尔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起这支小小的“仪仗队”。他们由两个班的士兵组成，每个士兵都军装整洁，精神饱满，他们身上背的弓箭和手中握着的竹矛制作的规格都几乎是统一，看上去就像中世纪的武士。维瑟尔知道这是新三十八师的一贯风格，这支队伍在任何时候的军容严整。但现在他更注意的是每个士兵的脸庞，中国人的脸比进入丛林前似乎白了一些，这好理解，以前终日在训练场上曝晒，人人晒得像黑炭一般，现在整天钻在不见阳光的密林中，自然会白一些。但他们一个个都比半个月前明显胖了，这难于理解，难道这里的伙食比美军的制式军粮更为丰富？
    不可能！
    维瑟尔跟在中国士兵的身后，一边走一边在猜想这个连队到底有什么秘密能在野战生存训练中不被饿得皮包骨头，反而吃胖了。
    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傍晚时分他们爬上一个小山包，前面豁然开朗，夕阳把一湾湖水染成了金红的颜色，湖面如镜。
    维瑟尔马上就明白这个连队在这扎营绝对是饿不着肚子的。
    更让他惊奇的是中国人在湖边用竹子搭建了一排长长的桌子，上面摆了一大溜饭盆。还没有走近，饭菜的香味就扑鼻而来，令人不由得垂涎。
    “点灯！”周有良一声令下，几十个扎好的火把被点燃，熊熊火烛与湖光晚霞交相辉映。美军人员顿时感到他们来这里不像是检验训练成果的，到像是来出席一个盛大的节日晚宴。
    “报告教官，”周有良在排列整齐的队伍前面向维瑟尔敬礼报告，“我连野战生存第一期训练课目全部结束，请上校检验。”
    维瑟尔还了礼后径直走到长条桌子边上，数了数，桌子上一共摆了十八个饭盆，里面盛满了各种菜肴。
    “搞了那么多美味，你们做得不错呀！”维瑟尔禁不住夸奖道。
    “为了迎接尊贵的盟军客人，我们按照中国人的高规格礼节，今晚准备了八荤八素外加两道汤。”
    维瑟尔来到第一个饭盆前，看到里面盛的是切成四四方方的烤肉。
    “我可以尝尝吗？”
    “教官请！”
    维瑟尔拿起中国士兵专门为西方人准备的竹叉子和竹片刀，切了一块肉下来，肉烤得很嫩，香味诱人。
    “这是什么？牛排吗？”
    “报告教官”林奋强答道，“这种动物中国人把它叫做‘貘’，烤出来的肉的确有些像牛排。”
    维瑟尔尝了一口，果然，貘的肉质细嫩，入口即酥。
    “这一道菜我们叫它‘百鸟朝凤’。”林奋强接着介绍着。
    “这又是什么花样？”维瑟尔看到盆中摆放着一个烧得焦黄，体现巨大，喙部又尖又长的水禽，四周还有好几种个头小一些的鸟类。
    “这是官兵们在湖中捕到的各种水禽烹调而成。”林奋强解释着，“这里鸟的种类很多，多数我们叫不出名字，所以我们把这道菜叫‘百鸟朝凤’。”
    维瑟尔照例切下一块肉放到嘴里品尝起来：“好，味道非常捧！”
    “第三道菜，是中国广东的名吃，叫‘龙虎斗’。是用山猫和蟒蛇的肉做成。”
    美军人员一听介绍，都争着品尝起来，这道菜更是鲜美无比。
    维瑟尔一道道菜尝下去，心中暗暗称奇，这哪里是在搞魔鬼训练，分明是在搞中国烹调大赛。中国人把他们几千年来独占鳌头的烹调技能拿到了这原始森林里施展，刚才的这几道菜，煎、炒、溜、炸什么做法都有，飞禽走兽，蛇鼠虫贝，样样到了中国人的手里都成了美味佳肴。
    “好、好、你们是怎么做到的？”维瑟尔吃得口滑，但也没有忘记职责所在。
    “我们这个连队在进入本期训练第二天就找到了这个湖泊，并把它改造成了一个狩猎场。至于做饭，我们这个连队的士兵有的来自广东，有的来自四川，有的来自云南，各地方的人都有许多做饭的绝招，集中起来就是一顿大餐。”周有良解释着，一招手，“上饭。”
    一根粗粗的竹筒摆到了维瑟尔的面前，竹筒已经被火烤得有些焦了。
    美军官兵拿着它，左看右看，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这又是什么？”
    周有良也不答话，用刀轻轻地在竹筒的前端劈了一道口子，然后用力一掰，竹筒被一劈两半，露出白花花的大米饭。
    “你们这个连到今天还有大米？”维瑟尔问。
    “报告教官，我们连今天是进入丛林以来第一吃大米，前面的日子基本上是吃肉和野菜渡过的。”周有良答。
    维瑟尔尝了一口，米饭的火候正合适，还夹着一丝淡淡的竹香。
    “告诉我，这饭是怎样做的？”维瑟尔立即意识到了中国人的这种竹筒饭对野战生存很有意义，“请慢一点讲，我的汉语水平不太好，我想记下来，说不定将来会补充写入美军的野战生存教科书。”
    “这个很容易。”周有良随手砍了根竹子，边讲解，边示范。
    “原来是这样！”维瑟尔很快就明白了。
    “请教官给我们连的野战生存训练打分。”周有良看看美军官兵都吃饱了，便把话扯到了正题上。
    不想一句话把原本兴致颇高的维瑟尔上校的情绪一下破坏掉了。他掏出手绢，擦干净满嘴的油腻，沉思起来。
    “我们的训练的目的达到了吗？”维瑟尔不知道在问周有良还是在问自己，“野战生存训练历来在军中被视为地狱训练、魔鬼训练。但你们却把地狱几乎变成了天堂。”
    “教官的意思是……”
    “我在想训练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把军队炼成一支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队伍，还是把它训练成能够轻易地以智慧化腐朽为神奇的队伍？”
    “二者能兼得吗？” 周有良问。
    “这我还没有想好，从理论上讲，应该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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