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山8 作者:叶晖南

一步一步走着，走进了窗明几净的教室。宋小玉聚精会神地听课。
    一步一步走着，走上了操场边的观礼台，她被戴上了学士帽，接过证书。
    一步一步走着，身着白大褂的宋小玉走进病房。
    一步一步走着，走近残破不堪的柴门，宋小玉把挣来的钱递上去，老父亲伸出干枯如树皮的手，颤抖着把钱接过去。
    一步一步走着，宋小玉就要走出了雷场。
    坡下日军中有人又举起了枪。
    就在这时，一声爆炸，香消玉殒。
    只有那张白卡片随风飘荡，宛如白色的蝴蝶翩翩起舞。
    纸片悠悠回落到大地上。
    那是一张昆明同济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李云清面无表情地对徐萍下口令：“立定，保持30米 距离。”说完踏着宋小玉开辟出来的通路向前走去。她走得是那样的从容，不紧不慢。
    山风撩动着她的秀发，飞飞扬扬。
    李云清不时地用手拂去遮挡住脸庞的青丝。
    山风愈加强劲，
    青丝理还乱。
    李云清掏出一方绣花手绢，将秀发盘起。
    山下，小岛远远望见这一幕，心似有动，他想起了第二次同静子姑娘之后，小岛提枪匆匆走出帐篷，静子追至门口，呼喊着他的名字，她衣衫不整，头发零乱。小岛回身，两个人对视着，已然是含情脉脉。小岛示意静子，她的头发乱了，静子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将头发重新扎起来。
    日本兵拉开枪栓的声音惊醒了小岛。
    “八格！全体枪放下，敬礼！”小岛一郎下令道。
    他率先举起右手向中国女兵致敬。
    日军士兵行持枪礼，目送两个中国姑娘们翻过小山岗。
    张大碗和林奋强提着枪冲上来，发现刚刚翻过岗的两个女兵。
    “是她们。”林奋强迎上前。
    “奋强……”李云清扑到他怀里，失去了知觉。
    徐萍也同时倒下了。
    原来在整个两个月的时间里，男兵、女兵，甚至整个五军军部和新22师都在野人山中打转，从事后的回忆中分析判断，他们曾经两次接近国境线，但因为迷失方向，又转了回去，徒使无数官兵白白葬送了性命。
   
    1942年的6月是中国远征军最为黑暗的日子。但先期撤入印度的新38师却过着另外一种日子。在印度的英帕尔，孙立人建立了自己的营地，以他一贯严谨精细的治军作风，把原来破旧的废弃军营改造一新。整齐的营房，生龙活虎的训练场，新38师的营区一派生机。
    唯一让孙立人头疼的是部队的给养，英国人好象一到印度就翻脸不认人了，一支完整的军队每日所需要靠自筹是不能长久维持下去的。为此孙立人不得不同恢复了傲慢习性的英军当局交涉。
    中午，孙立人照旧在午餐前到部队去检查训练。刚刚走出自己的司令部，一辆吉普车从外面开进营区，从里面走下一个军官。
    “报告师长，我回来了。”
    孙立人转身，“联络情况如何？”
    “我见到了英军驻印东方警备军团长艾尔文中将，并提出补给要求。”
    孙立人：“对方如何答复？”
    联络官：“他只答应收容，拒绝补给，还说除非我们缴械，大英帝国的领地是不允许外国武装驻扎的。”
    孙立人火了：“混蛋，这话他怎么不到缅甸同日本人说去。你没有告诉他我们是中国远征军，刚刚从缅甸过来？”
    “说了。”
    “告诉他没有，我们在仁安羌救过他们军队的命。”
    “告诉了。他说一旦我们缴械，他保证按照日内瓦公约中有关对待战俘的条款优待我们。”
    “无耻！”孙立人勃然大怒，“全师部队进入戒备，我倒要看看谁缴谁的械。”
    军号吹响，训练场上的士兵立即收队，全体官兵拿起了武器，进入早已构筑好工事掩体。
    刺刀插上了枪口，弹链卡进了机枪，新38师官兵精神抖擞，严阵以待。
    他们等了三天，英国人没敢来，大概事先英军侦察到这支中国军队武器精良，准备充足，加上在缅甸战场杀出来的威名，英国人最终发现这是一只扎手的刺猬，惹不起。为了摸清虚实，英军驻印东方警备军团长艾尔文中将决定亲自到孙立人的军营里走一遭。他带了几个副手和自己的一小队卫兵在约定好的日子里驱车前往新38师的军营。
    当他的座车开到孙立人的军营前时，发现前面戒备森严，刀枪林立。双列士兵整齐地排成一道人墙。前面是迫击炮、重机枪，后面是清一色的冲锋枪手，最后是步枪手，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这阵势说是欢迎也可，说是示威也罢，艾尔文当时就觉得脖子后面有一股冷气在向外冒。他不敢再往前开了，叫手下都下车，在一派森森的肃杀之气中，徒步走进营区。
    孙立人威风凛凛地站在这支队伍的里端，胸前挂满了各种勋章。
    为新38师仪仗队的气势所震慑，英国人带着几分紧张的情绪走过人墙夹道。
    艾尔文中将同孙立人互致军礼。
    艾尔文：“贵师的事情亚历山大将军和斯利姆将军都同我讲了，看来这是一场误会，我到此仅向贵师表示歉意。”
    孙立人不卑不亢地说：“我代表全师官兵接受贵军的歉意，并预祝今天的会谈能够取得积极的成果。”
    “这个…这个”艾尔文显然对孙立人提出的会谈没有准备：“我有个请求，不知阁下能否批准。”
    孙立人：“请讲。”
    “我想在会谈开始之前先看看你们的营区，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孙立人一笑道：“作为军人，我愿意并且喜欢这种军人之间对话的方式，请——”
孙立人心中很清楚，英国人来是探虚实的，军人的发言权靠得是实力，没有实力的军队，放屁都不会响。
    孙立人领着英国人等来到训练场，映入英国人眼帘的是中国士兵高昂的斗志和精湛的技能。艾尔文一行看了中国人的刺杀和射击训练，最后来到徒手格斗训练场，看了一会儿艾尔文对东方人技击发生了兴趣：“我很早就听说过东方式的搏击，奥秘精深，今天果然大开眼界。”
    孙立人笑而不答。
    艾尔文又走到一簇架枪的地方，提起轻机枪试试它的重量，又用戴着白手套的食指在枪身上擦了一下。
    手套依旧洁白。
    孙立人：“要不要看看官兵的宿舍？”
    艾尔文摇摇头：“不用了，我确信那里面按任何国家军队的操典衡量，也是无可挑剔的。”
    孙立人：“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会谈了。”
    艾尔文笑了：“不，可以结束了。军人之间对话的基础是实力，我们英国军队从缅甸撤回时，除了身上穿的短裤背心外，什么都没剩下，他们一进印度见什么抢什么，纪律败坏，我们以为你们也……了不起呀，连重装备都完好无损。好了，不用再说什么，明天，贵师所需的补给一定送到，请接受我对贵师及阁下本人崇高的敬意。”
   “谢谢！”双方互致军礼后，艾尔文走了。
    目送英国人走后，孙立人立即叫来通讯官。
    “五军有没有消息？”
    “没有。”
    天空中一声炸雷响过，孙立人心一沉。
   
    雷声响过，倾盆大雨浇下来。
    张大碗背着徐萍，林奋强背着李云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雨中，他们也快要支撑不住了。
    冷雨淋醒了李云清：“放下我，让我自己走。”
    林奋强摇摇头，他咬牙坚持着，但没走多远，脚下一滑，几乎摔倒，李云清趁机从他背上下来，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又往前走去。李云清的头无力地靠在林奋强的肩头，林奋强的手抱住了女军医的纤腰。
    张大碗也走不动了，“我们歇会儿。”
    四个人坐在一棵大树下，任凭风吹雨打，全身透湿。
    张大碗取下机枪的弹夹，里面已经没有子弹，拉开机枪枪栓，里面也没有子弹。他如爱抚小孩子一样，从上到下摸着机枪。最后闭上眼睛，把轻机枪往身外一推。机枪落到雨水坑中，溅起一片水花。
    李云清紧靠着林奋强，双手抱肩，冷得发抖。
    林奋强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李云清的头上，伸出手臂把她紧紧搂住。
    “什么时候能见到我们的队伍？”李云清上牙打着下牙说道。
    “我想，很快就会的。”林奋强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其实并不相信。但谎言的内核是真诚的心，是美好的愿望。谁知，奇迹真的出现了。当雨停下来之后，他们四个人又沿着用尸体指向的路标艰难地走去，傍晚，天将黑尽的时候，四人拉着拽着翻过一道山梁，走在前面的张大碗突然兴奋地叫道：
   “快来，你们看——”
    在他们眼前的山凹里，连片的茅草棚，排列的还很整齐。棚外还架着一簇簇的枪。
    “可找到我们自己的大队了。”李云清舒心地笑了。
    “会不会是日本人。”徐萍心有余悸。
    林奋强仔细观察着，“不会，那架着的枪是我们用的中正式步枪。”
    “走！”李云清他们好象突然有了力量，连跑带滚下了坡。
    四个人不问青红皂白，钻进了一个草棚。
    钻进了棚子，人马上连站着的气力都没了，倒头就躺下。
    徐萍很是开心：“还铺了芭蕉叶，真舒服，”说着，她推推身边一个躺着的人：“兄弟，往里挪挪，给我腾块地方。”
    没有回答。
    “睡得这么死！”徐萍索性把头枕在了那人的腿上。
    一旁，张大碗呼噜声已经起来了，极度疲劳后一旦身心放松，另外的三个人也差不多在几秒钟之内就睡着了，他们睡得那样沉，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
    风停雨住，
    星转斗移，
    旭日东升，
    这一切都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转换着，直到一声恐怖的尖叫传了把熟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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