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第一个军营大专班的报告 张吉明（十））

来自第一个军营大专班的报告(十)

（报告文学）

张吉明

张老师的眼眶湿润了，纯真的同情心早使这些初中生们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儿。
“老师，他是谁？”梁正强这个充满好奇心的小男孩突然站起来问。
“他就是你舅舅——张三旺！”
过去一直是“外甥打灯笼——照舅舅”，在这里恰恰相反，是舅舅的理想之光照亮了外甥前进的道路。梁正强处处以舅舅的榜样，数学很棒，在一次全县数学竞赛中获得第一名，这个家住穷乡僻壤的孩子像他舅舅一样，第二年就以优异成绩考取洛阳师范学校。
张三旺，是他，这个刚过“而立”之年的军党委秘书，瘦高的身材，清瘦的脸庞，宽宽的额头上过早地留下生活磨难的印痕，微突的眉峰下，明亮的双眸闪着智慧沉稳的光芒。
毕业典礼开过后的第二天我找到他，他把南京大学颁发的红艳艳的“三好学生”证书和亮闪闪的证章拿在手，深情地一瞥递给我。他开心地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幸福而甜蜜。回首往事，他又黯然神伤，他通往大学的路程也正是我们国家艰难跋涉所走过的路啊！
有人说他做了十年大学梦，他说远不止十年。一上学，老师就讲，读书能办大事，就是将来能为人民办大好事。这句话深深地刻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他聪颖好学，成绩特优，老师高兴地在课堂上说：像张三旺那样的学生，将来一定能上大学！老师的一句话像一把打开幸福之门的金钥匙在他心灵里闪光，点燃了他上大学的理想之火。
然而，三年困难，夺去了他父亲的生命，不到十岁的他，作为男子汉和病母挑起生活的重担，拉扯着四岁的弟弟艰难度日。每天吃树皮草根，后来只能用石头面（观音土）充饥度命。但他的学习一直很好。
提到篇首老师讲的故事，他酸楚地说：“那天晚上借粮的事，我终生难忘。那是六七年正乱的日子。那天我回家吃饭，一看妈躺在床上，锅里冰凉，知道什么东西也没有了。腊月二十三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凡是稍有条件的都要改善生活，而我们娘仨只喝了点咸菜汤。天擦擦黑，村里不时传来稀落的喜庆节日的鞭炮声，窗外大雪飘飘，寒风吹着我们家的破窗户纸，呼嗒，呼嗒似乎在述说冬天的可怕。一天很少动烟火的矮屋里四处透风，空气像结了冰，人直发抖。妈妈用无力而沙哑的嗓音说，‘旺儿，想法到村西头你陆大哥家借家粮食吧。’顿了一下，妈大概是看出我不情愿吧，又说，‘孩子，懂活，咱这也是万般无奈啊，冰天雪地，不惜粮咱娘仨还不冻饿而死？孩子，人不死帐不烂，咱迈不过这个坎了，等你们长大了，……啊，你去吧！’妈妈的话字字句句都是从泪里捞出来的，昏黄的柴油灯下，我看见妈妈撩起她那破旧的衣襟长时间地揉着因淌过过多苦涩的泪水而深陷的双眼。顿时，无声的酸泪扑溜扑溜涌满脸颊。我拳头一攥，妈，我就去！我要为妈妈分忧啊！”
“生活使我早熟，我有较强的自尊心。在从家门通往陆大哥家院的雪地上留下第一行脚印，那是我忐忑不安的心。当我悄悄挨到人家的院里时，手举起来刚要触到陆大哥的门扉，就像烫着一样，倏地缩回来。胆怯，羞愧，耻辱像冰凉的刀子一齐刺向我童稚的心，登人家的门难啊！我只好挎着空筐子回到自家的门口。刚要推门，我又停住了，想到病母弱弟等我借粮救命，想到母亲言犹在目的辛酸话语，进人家的门难，进自家的门更难啊！两个门都难进，我就怀着这样的心情从我家门口到陆大哥家门口，整整留下来回五趟脚印！”
留在雪地上的这十行脚印，是一个13岁的孩子用血泪写在大地上的控诉诗，它声泪俱下地控诉了那个贫穷的时代，那置人们于灾难深渊的时代。天啊，祖国啊！你可曾知道在这茫茫的雪地里，在这天边的夜幕中徘徊着一个有家门而难入的可怜的孩子！
“大概是我的脚步声惊动了屋里的人，陆大哥开门一看到雪地上那一片杂乱的脚印，和雪人一样的我，心痛极了，紧紧拉住我的手，小老弟啊，你站在门口咋不进屋？说着，一把将我捞进屋里。给我拍打完身上的雪。知道我家又没饭吃了，赶紧塞进我手中一个热腾腾的馒头，你咋不早说呀？只要老哥有一斗也少不了你五升呀！”
“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在这个朴实地像故乡的土地一样的老哥面前，泪不由自主地倾泻下来，我突然第一次感受到陆大哥给了我一种志气，一种力量。我知道陆大哥也不宽裕，但他的话，使我突然长大了！对，我就是要好好读书，上大学，做大官，当包公，做青天，改变我的处境，改变乡亲们的处境，为乡亲们造福，为祖国人民造福，就是要干这种大事！自那时起上大学的愿望就更加强烈了。”
“一九六八年，初中毕业了，作为平民子弟上高中推荐没有我，但我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当我向通往大学的路迈进时，生活又掀起一层波澜。”
“大队党组织，出于对我家的照顾，决定把唯一的招工指标让给我。本来我非常想上学，但看到床上的病母，每天拖着病怏怏的身子每天挣七分工，实在不能养活我们这两个半大小子，我就到公社食品公司报到，并第一次领回了预支的十五元生活费。这对于他人来说，我简直是吉星高照，福从天降，对于清贫的我来说，十五元钱简直使我成了富翁，家庭生活也有了明显的转机。然而，我想到永远不能学习深造，便像重病一场，三天不能吃饭。白天怕妈难过强装笑颜，夜晚偷偷躲到村外谁也不去的角落，任悲痛的泪尽情倾洒，大学——我的理想，再见啦，永远再见啦！”
“母校的校长老师知道后，他们连夜找到母亲，激动地说：‘不能叫他辍学，不能瞎了他的材料，断送了他的前程，上大学全校学生只有他一人有希望，他是我们村的希望，是我们公社的希望，不能毁了他啊！’母亲说，‘我知道孩子念书好，也不愿意耽误他，只是孩子看到家里连吃盐，灯油钱都没有，不忍心上了啊。’”
“校长，老师立即掏出身上所带的几块钱。说，甭管多少先留下，今后你们家的油盐钱，孩子的书费我们全包啦！”
“亲爱的老师，在那艰难的岁月里，你们沉重的家庭负担，微薄的工资甚至难以糊口，何以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穷孩子解囊相助？因为你们是为国家培养人才？你们——人类最崇高的品德，将像太阳亮我的前程，是温暖是力量，人间的一切困难都不能把我阻挡！”
“我复校了，带着对校长、老师的感激复校了。如果我不好好学习，对不起大队干部和父老乡亲对我的关怀，对不起没上班就预支生活费给我的工厂。1972年我终于以最优异的成绩高中毕业。全大队的干部和贫下中农，众口一辞推荐我上大学，但那时大学生指标犹如凤毛麟角，少得可怜，大队一个名额也摊不着。”
“乡亲们和老师们说，凭你的学习成绩，到部队吧，部队出人才，风气正，会送你上大学的！一九七三年我光荣参军。”
“在部队我当报道员，勤奋写稿，故事，新闻，大块理论文章被军内外报纸电台采用过，当干事文章也曾在《解放军报》头版头条加编后发表，我感激党组织对我们的培养。但工作中我总感到知识不系统，不规范，远远不够用，但要上大学深造连想也不敢想。”
这次组织上送我报考大专班，一阵温暖的春风复苏了枯萎的嫩芽，唤醒了我人生最美好的理想，顿时感到年轻了十岁。当我接到让我报考的通知时，离考试只有七天时间，我拼命复习，真担心落榜，凭着我在学校的坚实底子和部队这几年的勤奋学习，终于考上了南京大学哲学系专修科，实现了我梦寐以求的夙愿！
理想实现了，就要在理想王国里尽情翱翔。学习机会来之不易，使多年积聚在张三旺心底的学习热情像岩浆迸发。他的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刻苦的学习之中。
两年来，他几乎没看过电影、电视。他们四个同志住一个宿舍，别人看电影之后室内静得出奇，对于他来说是难得的学习环境，如果不潜心学习，连自己也对不起。夏天室内又闷又热，晚上在室外看看电影，凉爽的夜风，简直是最美的享受，然而他有时掂掂凳子也不去看。每当放电影时，同室的同志总是开玩笑：你不要把90分都抓了，给我们留一个吧！就看次电影吧！他不是不爱看电影，而是他珍惜这些宝贵的时间啊！由于他勤奋学习，写作成绩96.3分，全班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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