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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家 作者:张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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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5-2-24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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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2]偶尔看看I

    admin 发表于 2009-2-27 16: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分   家

    张吉明
       
    “唉——”妻子玉兰的一声轻叹,象一根针刺痛了我的心。她轻轻地放下父母亲让我们回去和二弟分家的信,忧心忡忡地说:“这几年农村形势好了,分家也许好一些,但像和大弟分家时那样,分一次家得罪一个兄弟媳妇,往后你我这大哥、大嫂怎么做人呢?想来真叫人发怵。”说完,秀美的圆脸上浮起一层郁郁的愁云。妻子的话,勾起我痛苦的回忆,大弟分家时的情景,清晰地浮上脑际……

        那是一九七八年八月的一天,突然收到了父母亲的加急电报:速回分家。我的心里顿时象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参军十五年来,父母亲重病住院也未曾发过电报,只是在好了以后,才来信轻描淡写地告诉我。这次分家,不仅来了电报,还是“加急”,事情难缠,可想而知。我把电报递给妻子玉兰抱歉地说:“家里的事……唉,你看咋办?”她明亮的眼睛闪着和悦的光芒,爽快地说;“我们当大的,为父母分忧解愁,义不容辞,老人为难之际,岂能袖手旁观!”
        玉兰是省城一所中学的语文教师,趁暑假,千里迢迢,探亲到部队刚八天,凳子还未坐热又折腾着返回老家,我实在过意不去,吞吞吐吐还想说什么。她催促我说:“别婆婆妈妈的啦,快向领导反映,能准假赶紧走吧!”好在部队工作不太忙,我当年未休假,领导就批准了。
        当我们风尘仆仆,急急火火迈进家院时,院墙东倒西歪,既无鸡鸣,又无鸭叫,零零乱乱地堆放着些烂柴草。开裂的窗户纸在微风中瑟瑟发抖,破旧的房门虚掩着,整个家院毫无生气。蓦地,一种凄凉冷落之感涌上心头。啊,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家、给我童年留下无数美好梦境的故乡吗?我和妻子的心都冷了。
        推开屋门,盘腿坐在炕上的母亲,用惊异的眼光木然地看着我们?我和玉兰不约而同地叫了声“娘!”娘才如梦方醒:“啊,是大刚(我的小名)、兰子回来啦?”她瞅瞅我又看看玉兰,似乎盼到救星一样,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嘴里念叨着:“可把你们盼回来了!”
        我进屋后,总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环视屋里陈设,才知方桌、椅子、柜橱等像样的家俱和自行车早已搬到弟媳的新房里去了,只有一张用弯八曲里的木棍支着的破桌子依旧靠墙呆立。
        我仔细端详着娘因缺乏营养而显得又黄又瘦的面容,深深下陷的双眼蒙着一层暗淡浑浊的灰尘,眼周围一圈明显的黑晕,皱纹像核桃皮刻满眼角腮边。几年前乌黑的头发已有大半染霜,高高的颧骨凸出来,右侧脸上有一条寸把长的明显的伤疤。穿着一件补丁摞补丁的老兰土布褂子和一条旧青布裤。玉兰平时给她买的一块块好布料,她都舍不得穿,留着给弟弟娶媳妇用。看到母亲这副模样,我一阵心酸,差点掉下泪来。
    “娘,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唉,…”母亲长叹一声,刚浮起的一丝笑容倏地消失了。可以看出,老人家有难言的苦衷。

    过了一会儿,母亲的苦水便像潺潺的小溪流淌起来……
        “四人帮横行的那些年月,整天吵着‘割资本主义尾巴’,自留菜地没收了,鸡鸭不让养,副业不让搞,农民的手脚都给捆死了。春夏秋冬,土里刨食,工值两、三毛钱,咱家三个棒劳力苦熬一年才分十几元,够干啥?!社员们越干越没劲气,干活一窝蜂,磨洋工,一天能干完的活,三天也干不完。误了农时,又缺乏管理。结果是‘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年年粮食不够吃。咱家你弟妹俩和我吃闲饭,六口人每年缺粮一千多斤。偷偷摸摸买一斤玉米四毛五分,死贵不说,弄不好叫市管会查住还要没收。庄户人家,没有粮食又能到那里去弄钱呢?咱家成了无底洞,你俩省吃俭用给那么多钱,全搭进去了,也填不满这个坑。
        “粉碎四人帮后,卡得不是那么死了,但农村的景况还是闺女穿她娘的鞋——老样子。而咱家却是 一码 事接着 一码 事,你大弟玉刚、二弟德刚都大了,又该盖房子娶媳妇。我和你爹商量,过日子都是属节节虫的,过了一节说一节。咬咬牙,盖!原想盖六间,他兄弟俩每人三间,但家里翻了个箱底朝天,加上你们给寄回来的一百五十元,借了一屁股债,才盖起四间。”
        我急切地问:“杏花弟媳刚过门一年多,为什么就要分家呢?”    .
        娘意识到自己的哆嗦,捶着头说:“看我,唠叨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有什么用呢?我原想,七百元的饥荒倒不怕,人不死,账不烂。三个劳动力年终多少总要开点支,我辛苦点喂口猪卖点钱,你们再给点,家里紧巴两年就差不多了。谁知,生产队像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咱家也是今年盼来年,年年都枉然。说句丢人的话,有时杏花要一件的确凉衬衫,一条凡立丁裤料,都给她买不起。当老的也愿意叫媳妇穿得体体面面,年轻人高兴,咱脸上也有光。去年秋天,为了给杏花做身新棉衣,我整整割了一个月的青草卖。中秋节那天早上,鸡刚叫两遍我就起来找你叔伯嫂子一起去食品公司奶牛场卖草。黑天摸地,老眼昏花,看不清掉进路边生产队挖得菜窑坑里。刚巧碰在一块石头棱上,只觉得麻辣辣地痛,用手一摸湿乎乎的,等我挣扎着爬出来,到家一看,才知道被划了一条寸把长的“孩子嘴”,要不是赤脚医生月娥及时给包扎伤口送到医院缝了五针,还不知成什么样子呢?
        “不是等天亮再去吗?”我心疼地抱怨说。
        “那时节卖草的人多,去晚了人家就不要了。”我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地淌下来:啊,敬爱的母亲,难为您一颗慈母心啊!
        娘用手摸着脸上的疤痕平静地说:“为了孩子们好,我吃点苦倒没啥。但一次两次满足不了要求,杏花不会见怪,天长日久,难免不高兴。这年月,谁家也有一本难念的经,人家急等着用钱的账老还不了,也不是个事。那时,我不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要穿要花,家也实在不好当。树大分权,乌大分窝,玉刚缝衣做饭也有人照料了,早点分开,杏花自己也好过日子,再不能跟着我受这熬不到头的罪了。只是我寻思着分家有两个坎坎不好过:一是房子给杏花几间,二是欠的饥荒给不给她分。你们当大的,在外边工作识文断字,知情达理,让你们回来,就是想让你们好好说和说和,甭管怎么着,把家和和气气地分了就算了。”
        看来,家是要分了。
        晚上,除杏花住娘家未回,全家人都回来了,见到我和玉兰,自然十分高兴。然而,从大弟玉刚的笑容里,明显地流露出惭愧歉疚的光。麦季,队里每人分十斤麦粒,早就吃光了。没有白面,娘过意不去,非要去借,还是玉兰苦苦劝住,娘只好做了些荞麦面素馅饺子让我们吃。娘拿出她泡的拿手红枣香醋让我们吃。看见枣醋,想到红枣是我们这地方的大笔经济收八,就问娘:“今年的红枣不是能卖不少钱吗?”
        这话顿时使娘来了气:“马尾拴豆腐——提不起来了。本来今年的枣花开得密密麻麻,可是公家的财产没人心疼,该灭虫了不喷药,眼睁睁叫虫子把枣叶吃个精光,这还是用去年剩的几个泡的醋。”娘泡的醋是酸的,我咽下去的比醋还酸。

        过了两天,玉刚把杏花从娘家接回来,商量分家。   
        父母的意见是:四间新房大弟,二弟各两间;饥荒尽量给大弟少分点,考虑到他们分门另过白手起家比较困难,但必须分担点。否则娶一房儿媳欠下的债都让老的还,老骨头榨了油卖也还不清。
    杏花的意见是;新房要三间,饥荒一分也不要。理由是过门以前介绍人说过家里给房三间,没讲过有饥荒。
    在订亲时,杏花并没有非要三间房,可是,不知怎的,在迎亲前几天杏花传过话来,房,不给三间就不来了。父母一听急了眼。心想,二十四拜拜完了,剩这最后一哆嗦了,不能让到家的凤凰又飞了。再说,杏花要三间房也不过分,就答应了。大弟玉刚深知父母的难处,感到实在过意不去。他想自己结婚借了那么多债,分文未还,家里又穷得叮当响,农村眼下这个样子,何年何月能再盖起房子呢?眼看德刚弟到了当娶之年等着房住,我怎能光为自己,苦了弟弟呢?于是,他给父母亲说:“我们分两间房先住,有条件后再盖,杏花的工作,我做!”介绍人也是好心,家里有一分好,她恨不得说十分,媳妇没过门那敢讲叫人家挡饥荒的晦气话呢?大弟玉刚的解释,使杏花的耳朵磨上了茧,但等于嘴上抹石灰,她根本就不听。父母的想法一讲,杏花就流着泪说:“你们说话不算数,这不是骗我吗?”
        父母亲一再摆家里的实际困难,让她体谅一下。杏花呢?脖子一梗:“我又不是吃着河水,管不了那么宽!要知道你们家是这样,我还不来哩!”
        这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杏花你也太那个了,说出这种不情理的话,把那大年纪的父母亲闹得这样难堪。我实在心里窝火,脱口说道:“如果知道你是这样,我们家还不要你呢!”
        这句话可惹下了大乱子。杏花一气之下说。“好,你们家不要我,我走!”说完从衣柜里拽出一个小包袱,哭着冲出家门。玉兰和玉刚弟没拦住,紧紧追出去。娘不住地用衣襟擦着眼泪,责怪我说:“大刚,在这当儿,怎能说那话呢?”父亲则任无声的泪滴从脸颊流进嘴角。我的心房像刀绞一样,难以言喻的苦痛。
        还是玉兰有办法,她站在门外拉着杏花的胳膊边开玩笑边解劝地说:“杏花,你这美人儿可不能走,你走了,玉刚到那里找这样好的媳妇呢?”
        “我说的是家里别人不稀罕我!”杏花怒气未消。
        “那你就太冤枉人了!”玉兰接着说,“你可比我身价高,全家人把你当宝贝。介绍人给娘说,你能干老实,脾性好,是三里五乡数得着的好闺女。咱那老婆婆乐得做梦也笑出声来。为了玉刚和你的婚事,一分钱也攒起来,舍不得花,还四处求亲告友去借,给你买了四百多块钱的衣服。你大哥给你们寄回来的二百元,还是他卖了手表又借了点凑的。至于他的话,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他是雷公嘴脸,菩萨心肠。这次你大哥看到家里欠这么多账,打算把我几年来存的二百元钱也动员出来,给家里还账,减轻父母的负担,你们也少分点账。这怎能说不稀罕你呢?”
        一席话使杏花哑口无言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成了一家人,咱不仅要为自己打算,也该为家里想想。”玉兰趁热打铁地说。
        “你知道,大嫂是未花家里分文过门的,如果当初大嫂先要三间新房,当然也是应该的,那我们在那儿住?哥嫂为我们结婚不知花了多少钱,大哥把钱全部给了家里,嫂子一个月三十多块钱,除了吃饭只剩不到二十元,开门过光景,吃穿花用,存二百元多么不易,这次分家又给了家里挡饥荒。他们何苦呢?人心换人心,还不是为了我们。再说咱娘吧,对你多好啊,重活脏活不让干,吃饭怕你不好意思,一天三顿总是抢着给你盛,好的、细粮总是先尽你吃饱,总是咱们小辈吃了比她吃了还高兴。一年来,从未粗声对你讲过话,更未红过脸。思前想后,桩桩件件,一条一缕,没有什么对不住咱的。人总要讲良心,眼前的困难,怎能一古脑儿推给老人呢?” 大弟玉刚也是在旁边一个劲儿解劝。
        劝到半夜,杏花总算回屋了。
    夜晚,一阵狂风刮过,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噼噼啪啪的大雨点从天而降。躺在炕上,我的心情就像这乌云翻卷的夜空。这时,玉兰凑到我的耳边嗔怪地说:“你真是一句话撞倒南墙,也不体谅一下人家杏花的处境有多难?她爹三年前去世,借的钱到现在,还有一百元未还,她一走,两个妹妹小,娘仨又没劳动力,什么年月还?她就用这次结婚买衣服的一部分钱还了账,你知道她为这事掉过多少眼泪?平时连洗发膏都舍不得买,怪可怜的。一分家,柴米油盐、锅碗瓢盆都要买,再给她堆在身上那么多债,还怎么过日子?谁能不急?再说房子两间,连个做饭的地方也没有,确实是紧了点。谁能不为今后打算呢?”
    我正为上午的失言而歉疚,她又神秘而亲昵地说“刚,和您商量一件事,结婚三年来,我存了二百元钱。回家前,我不声不响地取出来了。这是咱们的全部积蓄。我想,如果家里没欠多少钱,分家顺利就算了。你知道为了提高授课水平,教学质量,买录音机是我梦寐以求的愿望。现在父母遇到难处,看来只能火烧眉毛顾眼前先给家里了。这样,既减轻了父母的负担,又能顺利分家,你看行吗?”
        听到这里,一股热流涌遍我的全身。啊,亲爱的妻子,甘苦寸心知。你为了凑这些钱,一日三餐吃素菜,节俭的近乎寒酸,三年没买过新衣服,一月供应一斤的猪肉,你舍不得花钱买,一年发12张票你送给别人11张,那1张票,还是在山东青岛市工作的弟弟媳妇来看你,为了招待她买了一斤猪肉包了饺子,而今天你却倾囊以解父母的燃眉之急。你的心贵比黄金,洁似白玉,我有什么可说的呢?妻子以沫相濡的深情,顿时使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洗脸杏花找到玉兰悄悄地说:“大嫂,昨晚的雷声真怕人,吓得我直往被子里钻。听老人说,虐待公婆,天打五雷轰。我想那雷一个劲儿地围着房顶转,是不是给我显动静呢?”玉兰笑得前仰后合,捣了一下杏花的腰肢:“你呀,迷信脑瓜!”
        杏花正正经经地说:“真的,大嫂,昨晚我思谋着你的话,半宿没有睡着。玉刚也说我,确实,一家人不能光顾自个儿,我不该难为老的,房子我只要两间。玉刚说了农村也不能老这个样子,我们自己盖个棚子能做饭放杂物就行了,饥荒看着给吧。”
        除了玉兰还的二百元,余下的三一三剩一,大弟二弟各一百五,我二百。家就这样,算顺利地分了。
        晚上,为了吃顿“团圆饭”,娘借了邻居几斤白面,割了几斤肉,包了饺子。然而,沉重的债务,分家后的艰难日子像一座山压在全家人的心头。饺子是什么味,谁也没心思品它。

        一别三年,我和玉兰都没有回过老家。家里来信说近两年生活大变,外债已还完,妹妹已经出嫁,二弟也结了婚。尤其是今年春实行了生产责任制,包产到户,更是丰衣足食。每封信都说父母亲非常想念我们,让有时间一定要回家看看。这次探家回到玉兰所在的学校,原打算是要回老家的。可这一次又说给二弟分家,不禁使我们想起那次分家时不愉快的往事,心里总是疙里疙瘩的。玉兰更是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想到日后妯娌们相处怎不为难呢?不过再不回去,也讲不过去了。
        长途公共汽车沐浴着朝阳的金辉,奔驰在辽阔的华北大平原上。十月金秋,正是收获和抢种小麦的繁忙季节。公路上,运庄稼送肥的人欢马叫,车水马龙;田野里,男女老少欢快地忙碌着,谷穗金黄,高粱火红,棉桃则开满雪白的花团,那喜摘新棉的姑娘们,就像色彩斑斓的蝴蝶翻飞在花间。整个大地就像一幅浓笔重彩抹成的宏伟壮观的丰收油画,令人赏心悦目,激奋不已。车行到故乡县境时进入了山区,沟沟岔岔,村旁路边,枝叶葱笼的柿树挂满桔黄色的小灯笼;漫山遍野的枣树上,大红枣儿象红玛瑙缀满枝头,熠熠闪光,蔚为壮观。从人们欢愉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家乡变啦!
        当我们带着鼓鼓囊囊的大包小包刚到村口时,只见德刚二弟骑着一辆崭新的“飞鸽”迎面而来。见到我们喜出望外,还一个劲儿地埋怨为什么不提前来个信。他麻利地把东西放在后衣架上,就把我们领到他靠路边的新居。看到隔壁大弟玉刚的门紧锁着,我问他们那儿去了。二弟告诉我说:“政策顺人心,黄土能变金,但全靠汗珠子浇。眼下大忙的秋天,人人都恨不得黑夜当作白天干,就是那最不成器的二流子懒汉,也是汗珠子摔八瓣,撅着屁干。要不来年喝西北风啊l”是的,生产责任调动了农民的积极性,同时也改造了好逸恶劳的人
        一进屋,德刚就倒了两杯茶说:“哥,嫂你们累了,先喝茶,落落汗,我给咱娘把东西送去,让娘来。”说完拎着东西一阵风走了。我注意屋里的摆设竟吃了一惊:亮堂堂的屋里,栗色带穿衣镜的大立柜,五斗厨,写字台一应俱全,缝纫机、沙发、茶几摆得井然有序。写字台上。“三五牌”座钟,“红灯”收音机全是新的。炕上印花大床单,长绒毛毯,红绿锻被,相映生辉。本来宽敞的屋子都显得窄小了。这至少要用上千元,家里能负担的起吗?父母的房间里一定更空了吧?团团疑云萦回脑际。
        正在这时,院里传来德刚和母亲的说话声,我和玉兰赶忙迎出门外。只见母亲红光满面,胖了,也年轻了,头发似乎也黑些。她见我们后直乐得合不拢嘴:“你们可回来了,带那么多白面干什么,又不是那几年了!”说着紧紧拉住玉兰的手不放,生怕她飞了似的。
        “这几年咱家的日子,真像大喇叭里常说的叫什么‘上楼梯吃甘蔗,步步高、节节甜’!农村政策变好了,咱庄户人总算有了出头之日,活脱多了,谁家不是肥得流油!”说到这里,母亲像猜透我的心思一样说:“别看德刚屋里家俱这么多,咱可是一分也没借啊!”娘的话像欢腾的小河,载着笑声,载着欢歌。德刚告诉我: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农村政策落实了,生产队的经济作物增加了,副业也发展起来。农村人不惜力气,父亲我俩劳动去年光砖厂一项副业收入,就分八百多元,加上经济作物开支共得款一千多元,母亲还卖了两口肥猪也得二百多元。平时的零花,母亲喂得鸡和兔,卖得钱就足够了。今年实行生产责任制,包产到户,虽然先前与二哥分家了,但咱们的地还在一起。农忙时,我和咱爹、二哥一块种庄稼;农闲时,父亲管理庄稼,我和二哥外出给人制砖坯,当小工,单这一项就赚三百多元。全家要粮有粮,花钱有钱,什么也不愁。还有近千元的存款呢?这光景如果在三年前,杏花嫂子也不会斤斤计较。
        到了父母住的旧家院,院墙已重新整修好,房檐下挂满一嘟噜一嘟噜的玉米棒子,院角里堆满谷物豆菽的秸杆,藤蔓,一群肥兜兜的白“来航”鸡正在觅食。坐北朝南的房间里豁豁亮亮,三年前的破桌子,大概早已进了灶堂,代替他的是地黄色的厨柜,靠北墙根摆着红漆带抽屉的方桌,漂漂亮亮的木椅,雪白的墙壁上贴满年画、宣传画,满屋里红花绿叶,春意盎然。此时,心中的疑团烟消云散了。
        不一会儿,大弟玉刚、杏花和德刚媳妇雪梅闻讯都来了。雪梅没见过面,认过我和玉兰后还有点腼腆,杏花却显得格外高兴。他半开玩笑半抱怨地对我说:“大哥也真是的,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一个大军官,没曾想胸量那么小。分家那时怨我眼光短,冲撞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吧,你也该回家看看爹娘呀!我和玉刚商量了,你再不回来,我就准备和你小侄儿一起去用八抬大轿接你啦!”她这一席春风一样的话语,早把我三年前尚存的一丝积怨吹到九霄云外了。我赶忙结结巴巴地解释说:“那……那里,工作忙,没……没空闲。”玉兰呢?早被杏花连拉带扯,又说又笑地请到她住的屋里去了。
        晚餐娘准备的极为丰盛。趁娘上菜的当儿,我给玉兰使了个眼色,起身跟到厨房,悄悄问写信分家的事儿。娘听了竟“吃吃”地笑起来。二弟德刚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  “大嫂,你们中了咱娘的‘调虎离山’计啦!她想大哥大嫂了,就让写了那封信。其实,入秋时娘就说家也是实行责任制好,早分了。各屋的东西归各屋,那一千元的存款对半分,让它在银行里存着吧,又不急花。”
        突然,娘说“等一下”,转身跑回屋里,只听一阵开箱声后,拿着个厚厚的大信封出来,硬往玉兰的手里塞。把我们闹得莫名其妙。
    看到这情景,大弟玉刚说:  “大嫂,眼下娘手头有钱,你就拿住吧。老皇历不能翻了,三年前的历史已经过去了。那年分家花了你二百块钱,咱娘心里老是过意不去,这就是让你买录音机的。那时,连肚子也填不饱,不敢说大话,现在好了,如果你买电视机钱不够,现要三百二百的咱有!”
    杏花接过话茬说;“生产队允许个人烧砖,玉刚、德刚兄弟俩已烧好六万块砖,准备盖六间卧砖到顶的大瓦房,根脚已打好,只等秋后农闲时动工。盖上新房俺还买电视机哩!”看她说起来,好象比垒个鸡笼还轻松,远不是三年前硬要一间房子那时的拗劲儿。
    父亲原本是不喝酒的,也不让我们喝。今天却特别高兴,拿出两瓶老白干,非要每人喝两盅,连一两岁多的小侄儿也灌了一口。两盅酒下肚,父亲的脸,像熟透了的红高粱,两个弟弟的脸上也烧起了火把,小侄儿油渍麻花的脸蛋红得像苹果,又好笑,又可爱。
    娘跑前跑后,端上暄腾腾的白馍馍,香喷喷的大米饭,看着儿子、儿媳,更是眉眼里都要笑出声来。合家欢乐的聚餐,使我享受到了和睦家庭的天伦之乐和幸福。穷,教亲人不和,富,使家庭欢愉啊!
    两次分家,为什么一忧一喜截然不同?夜深了,躺在炕上,毫无睡意,望着窗外的明月,我想了很久,很久……

    1981年5月写于江苏宜兴川埠部队营房
    发表于南京军区政治部《前线文艺》1982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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